冯师傅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老伊犁人,一个真正的西部男人。在我的印象中,西部男人豪爽大气也不乏柔情,他们风趣幽默也不乏憨厚质朴,他们性格鲜明但也有沉默寡言者,他们善于与当地的维吾尔人、哈萨克人、回族等当地主体民族打成一片。他们在一个时期,成了刚来不久的内地汉族人了解这里的桥梁。我尊敬欣赏这样的人,视他们为我的朋友或兄长。冯师傅已经于前些年去世了。写作这篇文章,也是对他的怀念。
一
冯师傅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虽说他的嗓子不能与那些在荧屏上的歌手们相比,但是我敢说,他的那种唱腔和唱法,那些歌手们怕是一辈子也难以学会。因为冯师傅的歌源于生活,是地道的伊犁民歌。这些民歌好像还没有那个人收集整理过,我曾经为此查了许多资料也没有找到他所唱的那些歌。冯师傅的唱法是地道的伊犁味,或者准确一些说,是一百多年前五湖四海的内地人来伊犁后,长期受俄罗斯、维吾尔、回、哈萨克等的影响,自己编撰或曰创造出来的一种唱法。那种味儿,有节奏欢快明朗的回回花儿的腔调,有忧忧郁郁的伊犁塔兰奇①的民歌味儿,有内地汉族人当年走口外一路上为驱赶寂寞,恰似信天游兰花花那般,自由自在地拖长调子吼着,但又完全不是,在长长的调子中又夹杂着诙谐幽默欢快的味道。因而听他唱歌,你好像觉得这歌声是从哪个小巷子的旮旯角落里悠悠荡荡地飘出来的,又仿佛是从秋后哪个飘着芦花飘飘的芦苇荡里丝丝缕缕传出来的,又宛如是行走在漫漫长长的戈壁荒滩上,前不着店,后不见村,歌声里透着忧郁和苍凉,唱着唱着,忽然山回路转,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子,或一个投宿的旅店,或一片绿油油的草原,或一顶炊烟袅袅的哈萨克人家毡房,希望来了,眼睛亮了,所以歌声也就欢快明朗起来。我于是觉得,他的歌声,只有长期生活在这里的老伊犁人才能听得懂那味道,才能自觉不自觉地醉入其中。
当然,冯师傅所唱的大多是爱情歌曲。他唱歌唱到尽兴的时候,眼睛是微微闭着的,在黝黑布满胡须的国字型的脸膛上眯成了一条缝儿,那黝黑短粗似黑非洲人的头发也随着身子轻轻地有节奏地摇晃着。他确实已完全沉浸在那美妙的歌声中了。顺着他的歌词和调子,你好像在一个雪花飘飘的夜晚,看到一所低矮的房屋有一扇冰凌窗花的窗口,透着一盏昏黄的灯光,凑近了看,屋内的灯下坐着一孤独美丽的女子就着灯光像是在缝做着什么,一会儿又像是出神地望着那一闪一闪的油灯想着什么,有时会露出会意的害羞的微笑,脸颊上随即有了淡淡的红晕;有时眼睛里出现灰暗和忧郁来,脸色沉了下来,不一会儿,眼角上莫名地留下几行泪水,抹一把泪水,回头看看熟睡的孩子,给孩子掖掖被角,又低头一针一线地缝做着什么。许久,她起身去那土坯砌成的炉子里续火。这个时候房门外有了重重的脚步声,她兴奋地站起身来,就见房门呼啦啦地被推开了……
我至今记得冯师傅唱那首歌的神态和那首悠扬动听的歌曲,还有那歌词: